浮沉4
“二哥，你回来了。”
“是啊，礼杰，给你买了药，还买了你喜欢吃的生煎，来尝尝。”
“新衣服？”
“嗯，好看吗？” 乔智才挑眉，站直了让弟弟瞧。
“好看。”乔礼杰笑了起来，眼镜片后眸光微闪。那时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上国中的时候，乔智才总是提前翘课去买好弟弟最爱吃的生煎在校门口等他，乔礼杰总是要在学校里多留一会，走到校门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二哥眉飞色舞的和一群女生笑闹着，那眼神里满是少年的顽劣和毫不理会世俗的不羁，白色的制服衬得他明秀又俊俏。
现在的乔智才，情绪在眼睛里深刻的沉淀着，高挺的鼻梁，浓黑的眉，明晰的下颌线，都随着时光的打磨隐隐透着锋利的硬朗，只在极偶尔的时候，那深邃的眼里也会不由自主的泄露出一丝少年气。
“二哥，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乔礼杰回神，他略有不解，要说轮船失事这件事，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工人，可他二哥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件事困扰。
“嗯，那当然了，我换了工作，一天一块大洋。”
乔智才笑着把弟弟扶到桌边坐好，给他端来生煎和粥，又去炉子边扇着扇子熬药。
乔礼杰一边慢慢开口，一边注视着二哥的神色：“今日林小姐送了报纸上来....灿南号.....是不是失事了？”
扇扇子的手顿住，乔智才盯着炉子上跳跃的火苗，眉头微微拧起，敛了眸中的光，嗯了一声。乔礼杰了然，他这个二哥，不善说谎，不想说的话宁愿闭嘴也不会找说辞应付。
“礼杰，哥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换了工作，挣得多了些，吃了饭我就带你去医院好好看看，要是能挣够住院的钱，以后你就不用受林家的气了。”
“林家可没给我什么气受，倒是你，二哥，在工作上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乔礼杰笑道，乔智才回给弟弟一个安心的微笑，兄弟俩随即各自垂眸想着心事，神色几乎一模一样。
“肺炎？王医生....这...您说我弟弟他得的是肺炎？”
“是的，确诊为肺炎。”
乔智才脑子嗡的一声，半晌没出声，眼神空洞的呆呆盯着医生。前几年抗战的时候，黄浦江里是不是飘过来死人，空气都是腥臭的，乔智才晚上回家的时候每天都看见教堂里一具一具的往外抬白布盖着的尸体，一起拉车的老刘说，那些人都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得了肺炎死了。
王医生看他丢了魂似的，忍不住开口劝他：“你别太难过，这个肺炎，也不是治不好的。”
“那...那怎么才能治好？”乔智才眼睛亮了起来。
“盘尼西林这种药你知道吗？”
乔礼杰闭着眼睛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阳光透过缺角的窗帘洒在他身上，给那深陷的眼窝打上一层阴影，衬得那苍白的面容愈发显得毫无血色，小孩的哭闹声，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女人大声训斥孩子的声音粗暴的撞进他的耳中。乔礼杰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要和二哥单独谈话，告诉他什么结果他都能承受，但是把他的命看的比自己还重的二哥却不一定。喉间突然发痒，乔礼杰拿出手帕捂着口鼻咳嗽一阵，血腥气涌上来，拿开手帕，他盯着那上面殷红的血印看了一阵，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门开了，乔礼杰扭头，二哥半张脸在阳光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但是他莫名就安下心来。
“礼杰，我替你办好住院手续了，咱们去病房。”乔智才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乔礼杰回他一个苍白的微笑，起身扶着哥哥伸来的手臂，跟着他走了。
“张太太您好，我是您的保镖。”
乔智才原本以为这位张老板的太太该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上海滩高贵夫人的样子，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位花信年华的女子，一身深红的旗袍将那好身材展示的淋漓尽致，胭脂点缀在那精致的面容上更是增添几分娇俏，保养得当的纤细手指夹着一支仙女牌香烟，风情万种的媚眼不经意的看着过往的人群。
“保镖？就这么不放心我？”
张太太自嘲的冷笑一声，水波流转的杏眼上下打量了一遍乔智才，唇角微弯，熄了烟头朝他伸出一只手。
乔智才会意，扶着张太太上了停在一旁的小轿车，自己跟着进了副驾驶。
张太太并没有报地址，轿车司机却轻车熟路的开往一个方向，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有烟味慢慢氤氲开来，张太太又点上了一支烟，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视着窗外。乔智才暗自觉得这位上海滩富商的夫人生活也并不那么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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